文章来源:陈无用(id:wuyongzhiyong2022)(ID:)作者: 陈无用
原文链接:二舅的文案魔法
本文为文案君WeAd合作专栏 投稿来源:陈无用(id:wuyongzhiyong2022)
有人说它是视频版《活着》。我依稀记得小时候读《活着》的震撼,冲淡质朴的文字,平静地述说一个人一生能承受多大的苦难。就像余华说的,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,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。
UP主“衣戈猜想”是故事高手,更是文案高手——说它是文案似乎有些不敬,因为它的行文更像文学作品,任何文字技巧的分析在“二舅”的强悍人生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,一切评论都是自取其辱。如果“二舅”是一个虚构的艺术人物,那我只能献上膝盖。
作为一名文案,谁不想写出这样的文字呢?《二舅》那些闪耀着智慧和温暖的光芒的字句,让我不由得想唠叨几句。
回村三天,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
01.
他们在这个老屋生活,建它的时候还没美国。
文案或创意之道,在于营造熟悉的陌生感,旧元素要有新组合。古朴的乡村老屋,大洋彼岸的美国,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东西,就这样奇妙的联结在一起。幽默从容的语气,为全篇定下了基调,顺便调侃了老美一把。如果写成“老屋已有200多年的历史了”就没有这样的效果。
余秋雨老师在《白发苏州》里有过类似的表述:
前些年,美国刚刚庆祝过建国200周年……与此同时,我们的苏州城,却悄悄地过了自己2500周年的生日。
路克·苏立文在《文案发烧》里演示如何多角度表达波旁酒的品牌历史:
◎第一瓶酒诞生时,美国历史还只是开始。
◎第一瓶酒诞生时,美国历史还被叫做时事。
◎送给父亲一件比他那条旧裤子还老的礼物。
◎第一瓶酒诞生时,广告牌还没问世。
◎这瓶上乘波旁威士忌,最先是由牛驮着上市的。
◎这瓶酒上市50年后,人造冰块才问世。
02.
于是二舅就开始改革开放。
不是,朋友,这可是改革开放啊,怎么写得如此漫不经心,就像“二舅开始做一件木器”一样。剥离一切宏大叙事的技巧,没有磅礴大词的渲染,个人的命运被时代的洪流裹挟,被一句轻描淡写的描述从容带过。微观视角与宏观场景的强烈对比,往往能制造巨大的文字上的视觉冲击感。
类似的感觉让我想起小时读过的一篇文章,内容已不记得,标题印象深刻:
把海水倒进杯子。
同样的还有《航拍中国》的文案:
一片叶脉,可以绵延数十公里。
03.
二舅闭着眼睛横躺在床上,一言不发,像一位断了腿的卧龙先生。
二舅扔掉了手册从床上爬了下来,呆坐在天井里观天,像一只大号的青蛙。
卧龙先生居于茅庐而知天下之事,二舅是全村的天才少年,如没发生意外,可能是一位匡扶天下的当代卧龙也未可知,可惜二舅腿断了,不能像卧龙先生那样走出茅庐了。所以,他像一只坐井观天的大号青蛙。另外,“卧龙凤雏”在网络语境里其实是调侃玩笑,这种自嘲的幽默正是典型中国式农民的韧性所在。
沈从文老师在边城里也有精妙的比喻:
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,把皮肤变得黑黑的,触目为青山绿水,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。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,为人天真活泼,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。
比喻用在文案里会有巨大威力,比如:
我们不生产水,我们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。
04.
这么默契的走位配合,我上一次见到还是在乔丹和皮蓬身上。乔丹喜欢给皮蓬送超跑,二舅喜欢给姥姥拽面条,再浇上点西红柿炒鸡蛋。
依旧是营造熟悉语词的陌生感,乔丹和皮蓬,二舅和姥姥,竟然在走位上有着某种神奇的联系,超跑也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和面条相提并论。
幽默着而又忧伤着,令人拍案叫绝。
我不由想到一个画面:
乔丹开着超跑,载着皮蓬、二舅、姥姥,一路吃着面条唱着歌,唱的是“东方红太阳升”……
05.
流了血,又长了痂,不能撕,一撕就会带下皮肉。
什么叫爱情,你特么给我翻译翻译什么叫爱情。
李宗盛写过:
忘了痛或许可以,忘了你却太不容易,你不曾真的离去,你始终在我心里。
林夕写过:
尘埃落定之后,回忆别来挑拨。
但都不如这句精妙,不完美的爱情,就像一道伤疤,时时提醒我们它的存在,想碰又不敢碰,一碰就是撕心裂肺的疼。
06.
普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,普通到不快进一万倍都没法看的。
“你是真的活了一万多天,还是仅仅活了一天,却重复了一万多次?”
网上经常会有这样的灵魂发问,然而,大部分人的生活就是乏善可陈的,难能可贵的是,认识到生活的平凡甚至枯燥,依然怀有勇气去直面。
抖音年度品牌活动“生活者说”,邀请各个领域的大V和普通人,讲述生活故事。但弄明白生活的真谛,有时候只需一个“二舅”。
07.
这个世界上第一快乐的人是不需要对别人负责的人,第二快乐的人就是从不回头看的人。
见过很多人写快乐,比如:
小孩快乐很简单,大人简单才快乐。
也有很多品牌演绎快乐,比如可口可乐、麦当劳:
总以为快乐是那些很巨大的事,但或许,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那样的快乐。
但都不如这第一快乐的人、第二快乐的人写得通透。
一个平凡的二舅,是中国千千万万二舅的缩影。二舅让不少人重获生活的勇气,敬二舅。
衣戈猜想表示
二舅认真活了半生
让他安安静静陪姥姥生活在小山村
就是这个故事最美好的结尾
以下是视频的文字版全文。
《回村三天,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》
这是我的二舅,村子里曾经的天才少年;这是我的姥姥,一个每天都在跳popping的老太太。
他们在这个老屋生活,建它的时候还没美国。
二舅上小学是全校第一,上了初中还是全校第一。全市通考从农村一共收上去3份试卷,其中一份就是二舅的。有一天二舅发高烧请假回家,隔壁村的医生一天在他屁股上打了4针,二舅就成了残疾。
十几岁的二舅躺在床上,再也不想回到学校。老师们3次登门相劝,二舅闭着眼睛横躺在床上,一言不发,像一位断了腿的卧龙先生。
第一年二舅拒绝下床,他不知道从哪找到了一本赤脚医生手册,疯狂地看了一年。
但二舅的腿不是伤了,而是废了,所以久病并不能成医。
于是第二年二舅扔掉了手册从床上爬了下来,呆坐在天井里观天,像一只大号的青蛙。
第三年二舅不看天了,看家里来的一个木匠干活,木匠干了3天走了。二舅跟姥爷说他看会了,求姥爷去铁匠铺给自己打做木工的工具。三年来二舅第一次走出了院门,去生产队给人做板凳,一天做两个,一个一毛钱,可以养活自己了。
如是几年,有一天二舅照常拄着拐来到生产队,队长告诉二舅:“以后不用来了,生产队没了。”
二舅问为什么,队长说:“改革开放了。”
于是二舅就开始改革开放,游走在镇上的各个村子给人做木工。有天在路上遇到了当年的那个医生,他跟二舅说,“要是在今天,我早被告倒了,得承包你一辈子。”二舅笑着骂他一句,一瘸一拐地又给人干活去了。
后来不知道什么手续上的原因,二舅的残疾证怎么都办不下来,他很失望,居然拄着拐辗转去了北京,他想去天安门广场的纪念堂,说要去看看他。
二舅说改革开放很好,他也好,为什么呢?二舅说:“他公平。”
很快二舅的兜里就没剩几个钱了,他的一个堂弟在北京当兵,二舅作为军人家属住进了部队,没想到居然混得风生水起。因为二舅不爱搭讪交际,只爱干活,他不知道从哪借到了木工工具,在那个部队条件还很艰苦的年代,给士兵们默默地做了很多的柜子和桌子。哪个士兵会不喜欢这样的homie呢?
有一天二舅的堂弟去澡堂,看见一个老头和二舅正坐在一块泡澡,二舅的堂弟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因为那个老头是他只见过几次的一位首长,此刻正蹲在池子里给二舅搓背。
后来二舅回到村里,大家都问北京怎么样,二舅说:“北京人搓背搓得很好。”
到了两个妹妹出嫁的年纪,二舅心里很不舍,二舅有自己的表达。大姨和我妈结婚时的所有家具,每一张图纸、每一块木板、每一块玻璃、每一根装饰条、每一个螺丝、每一遍漆,都是二舅一个人完成的。
你能想象在80年代,一个山村的女孩子结婚的时候,能拥有这样的一套家具是多么梦幻的事情吗?
姥姥家这么穷,妹妹出嫁有这么一套家具,婆家也会高看一眼,也许就会更好地待自己的妹妹。你可能说我在吹牛,因为这是“上海牌”的家具。但你忘了这是我的二舅,二舅总有办法,什么牌子他都能给你贴上,你还要什么牌子?他还有天津牌、北京牌、香港牌,超豪华ok?
再后来年轻的二舅领养了刚出生的宁宁,二舅拼命地在周边做工赚钱,大部分时间都把宁宁寄养在了大姨家里,很少陪伴她。
宁宁小时候经常被人在背后议论不懂礼貌,一个被抛弃了两次的小孩,对这个世界还能有什么礼貌呢?
10年前,宁宁和男朋友结婚了,20万出头的县城房子,二舅出了十几万,真不敢想象他是怎么攒下来的。
二舅掏光了半辈子积蓄给宁宁买了房子,却开心得要死,这就是中国式的家长,中国式的可敬又可怜的家长,卑微地伟大着。
二舅和宁宁
二舅在30岁出头的时候,迎来了说媒的高峰期,但二舅跟我说,他一直觉得他这辈子只能顾得住自己,顾不住别人了,所以从来没有动过这方面的心思。
二舅说谎了,当时有一个隔壁村的女人,有老公还有两个孩子。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契机,二人的关系突然变得非常的熟络,并很快变得过于熟络。她经常来二舅家串门,二舅也经常去找她,即便是她老公在的时候。
两个孩子也很喜欢二舅,再后来,她开始作为二舅家的正式一员,出席家族的一切红白喜事,并对二舅体贴入微,把他乱糟糟的小屋收拾得井井有条。二舅做工回来能吃上一碗热饭,顺手把今天结的钱递给她。
就这样好多年过去了,她却并没有离婚,二舅的四个兄妹从一开始的全力支持,转而怀疑这个女人只是图二舅的那一点钱而强烈反对。
而还在上小学的宁宁则喊那个女人“老狐狸”,喊自己班里的她的女儿“小狐狸”,老实的二舅进退失据,不知所措。
再后来这个女人和她的丈夫死在了外地的一个工棚,煤气中毒,二舅也终生未婚。这段感情的细节我理解不了,大姨也都记不清了,二舅则是不愿意讲。
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呢?既不是今日时兴的仙人跳,也不是那个年月的拉帮套。那时候爱情来过没有呢?
几十年过去了,故人故事无疾而终,到现在什么也没剩下,只剩了一笔烂账,烂在了二舅一个人的心里。流了血,又长了痂,不能撕,一撕就会带下皮肉。
就这样又过去了30年,乏善可陈。是的,普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,普通到不快进一万倍都没法看的。转眼姥姥已经88岁了。
现在农村的人工成本也越来越高,二舅正是挣钱的好时候。他很想为自己多挣一点养老钱,将来就不用拖累宁宁。
但是姥姥现在的生活已经不能自理,也不是很想活了,有一次甚至已经把绳子挂到了门框上。中国人老说“生老病死”,生死之间何苦还要再隔上个“老病”呢?
这可不是上天的不仁,而是怜悯。不然我们每个人都在七八十岁,却还康健力壮之年去世,那对这个世界该有多么的留恋呢?那不是更加的痛苦吗?从这个意义上来讲,“老病”是“生死”之间的必要演习。
所以在几年前二舅出门的时候,就开始把姥姥放到车上。去别人家做木工活的时候,就把姥姥放到身边的小板凳上。
66岁老汉随身携带88岁老母,这个6688组合简直是酷得要死。
这几年二舅木工活也不做了,全职照顾姥姥。早上给姥姥洗脸,晚上给姥姥洗脚,下午逼姥姥锻炼。
姥姥每走20步就得坐下歇10秒,二舅每走20步就会落后姥姥3米,赶上这3米正好需要10秒,接着走。
这么默契的走位配合,我上一次见到还是在乔丹和皮蓬身上。乔丹喜欢给皮蓬送超跑,二舅喜欢给姥姥拽面条,再浇上点西红柿炒鸡蛋。嗯,好吃的。
二舅从小对宁宁没有什么教育可言,今天的宁宁却成为了村里最孝顺的孩子。可见让小孩将来孝顺自己的最好方法,就是默默地孝顺自己的父母。小孩是小,不是瞎。
其实很难把二舅定义为一个木匠。我在家这三天的时间里,他给村里人修好了一个插线板、一个燃气灶、一盏床头灯、一辆玩具车、一个镢头、一个洗衣机、一个水龙头。
回来的路上被另一个婶子拦住,修好了她家的门锁。还没进家门,又被另一个老头叫到家里,说电磁炉坏了。二舅到他家发现,是他的插线板的电源忘了打开。可怜的老头。回到家又修好了一个奶奶的老人机和收音机。
姥姥有胃病,他就给姥姥针灸。人家嫌门楼上光秃秃的木头不好看,二舅就自己设计好了,给人画上去。山顶修了座庙,所有的龙都是二舅雕的。
村里没有神婆,二舅就成了算命师。当然了,签子是自己做的,竹筒是自己做的,本子是自己做的,卦是自己抄来的。
他甚至有一天突发奇想,要做一把二胡。木头做胡身,电话线铜芯做弦,竹子做弓杆,钓鱼线做弓毛。我们这没有蟒蛇,他就上山抓了几条双斑锦拼成一张琴皮。你看,二舅总有办法。
很想给你们看看那把有模有样的二胡,可惜十几年前姥姥让我的傻子弟弟拿二胡当锄头玩,给玩坏了。
这个村子里有的一切农具、家具、电器、车辆,二舅不会修的只有三样:智能手机、汽车和电脑。因为这些东西二舅也没有。不过现在智能手机也有了,宁宁买的,等他拆上几次也就会修了。
夜深了,二舅家的灯还亮着,又给谁家修东西了。
听见锣声和鞭炮声了吗?不是村里有人结婚,而是年轻人都走了之后,野猪回来了,吓唬野猪呢。
村里就剩下几百个老头老太太了。如果有什么东西坏了,送维修店去修,先别说得花钱,如果到镇上是30里山路,如果坐客车去县城,下了车他们是连北都找不到的。
二舅总说他能顾得住自己就不错了,他其实顾住了整个村子。村里人都开玩笑叫他歪子,但我们每个人都很清楚,我们爱这个歪子, 我们离不开这个歪子。
1977年恢复高考的时候,二舅正是十八九岁。如果不是当年发烧后的那四针,二舅可能已经考上了大学,成为了一名工程师。
单位分的房子、国家发的退休金,悠游自适,颐养天年。隔壁村一个老头就是这样嘛,当年学习还没二舅好呢。如果是这样,那该有多好啊。二舅一定会成为汪曾祺笔下,父亲汪菊生那样充满闲情野趣的老顽童。
看着眼前的二舅,总让我想起电影《棋王》里的台词:“他这种奇才啊,只不过是生不逢时。他应该受国家的栽培,名扬天下才对,不应该弄到这么落魄可怜。”
太遗憾了,真的是太遗憾了。
我问二舅有没有这么想过,他说从来没有。这样的心态让二舅成为了村里第二快乐的人。第一快乐的人是刚刚,我们村的“树先生”。
所以你看,这个世界上第一快乐的人是不需要对别人负责的人,第二快乐的人就是从不回头看的人。
遗憾谁没有呢?人往往都是快死的时候才发现,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一直在遗憾过去的遗憾。遗憾在电影里是主角崛起的前戏,在生活里是让人沉沦的毒药。
我北漂九年,也曾有幸相识过几位人中龙风,反倒是从二舅这里让我看到了我们这个民族身上所有的平凡、美好与强悍。
都说人生最重要的,不是胡一把好牌,而是打好一把烂牌。二舅这把烂牌打得是真好,他在挣扎与困难中表现出来的庄敬自强,令我心生敬意。
我四肢健全,上过大学,又生在一个充满机遇的时代,我理应度过一个比二舅更为饱满的人生。
今天二舅还在走着自己的人生路,这条长长的路最终会通往何处呢?
二舅的床下有一个几十年前的笔记本,笔记本的第一页是他摘抄的一句话:下定决心,不怕牺牲,排除万难,去争取胜利。
是的,这条人生路最后通向的一定是胜利。